“我們這個公司可能是有些平淡。”——陌陌CEO王力自己如此總結了好幾次，有些對寫他的媒體表達同情的意思。

    沒有什么特別感慨的情緒，就像一個人平靜地接受衰老一天比一天更近，這家公司也平靜地步入它的中年。

 

    倒是CEO的角色正式交接后，引發(fā)過兩次不大不小的公開討論。

 

    第一次是10月24日，陌陌創(chuàng)始人唐巖宣布卸任那天，話題#王力出任陌陌CEO#莫名其妙地沖上微博熱搜榜。不是公關部花錢買的，追根溯源，發(fā)現(xiàn)最早是粉絲看錯了，以為歌手王力宏當上了CEO，一頓瞎激動。

 

    第二次是11月11日，王力發(fā)微博談論茅臺的高市盈率的合理性，他的64字內容被簡化為一句話結論，以《陌陌CEO認為茅臺市盈率合理》為標題，被納入財經媒體“大佬風向標”專題里。還有大量陌生網友沖到評論區(qū)，王力沒忍住，懟了一些人幾句。

 

    成為CEO的第二個月，這個角色公共性那部分帶來的限制顯現(xiàn)了。唐巖特地打電話過來：“你能不能成熟點？”

 

    “怎么了？又怎么了？”幾天前，王力才剛因為唐巖的提醒，刪掉一條會對某產品顯得不那么友好的微博。

 

    “你少在微博上老那個什么。”

 

    “我不就是扯扯淡嘛。”兩個認識了超過十年的人，早就有話直說，但也還是刪掉了。王力作為牛博網知名作者、前門戶編輯、16萬粉絲微博博主的經驗告訴他：自己現(xiàn)在角色變了，得克制一下表達欲。

 

    由王力接替唐巖來掌管陌陌，是一個不會讓員工們感到一丁點意外的決定。

 

    王力是陌陌前十號員工，2011年和唐巖一起創(chuàng)業(yè)，管運營。這幾年，陌陌另一位重要的聯(lián)合創(chuàng)始人雷小亮在公司的角色逐漸淡出，作為COO的王力重要程度越來越高。到接任CEO之前，除了公司財務部門不向他匯報之外，“其他的他都管”，一位陌陌員工說。

 

    兩年前，唐巖就向王力提出過交出CEO位子，當時，這家公司已經上市五年。2016年，因為較早地發(fā)展直播業(yè)務，陌陌抓住一只商業(yè)化的“現(xiàn)金牛”，讓產品收入獲得爆發(fā)增長，直到今天，公司現(xiàn)金流依然穩(wěn)定、充足。那時（可能也包括現(xiàn)在），陌陌是讓很多人羨慕的互聯(lián)網公司——富有、自由、輕松。

 

    不管是之前的唐巖，還是現(xiàn)在的王力，都無意于讓陌陌的團隊文化去貼近那些“世界上最成功的互聯(lián)網公司”所表現(xiàn)出的特質。——可能是由“增長、效率、規(guī)?；?rdquo;等等名詞構成的一種綜合性壓迫感。——兩任老板都不怎么喜歡這個。

 

    有一年，某大型公司邀請一些被投公司開交流會，唐巖和王力在受邀之列。早會七點鐘在一個酒店會議室召開。兩個人前一天晚上到，清晨起了個大早，“困得不行”，一人端著杯咖啡、拿著肉包子，進門一看，人蠻多，“兩個人很默契地，躲在犄角旮旯的地方”，一想，“這個會恐怕得開一天”，好長，“反正也簽到了，要不走吧。”。

 

    于是，這家最多時被該公司占股20%的公司的兩位最高級別負責人，就這樣，偷偷地溜了。

 

    王力說，他和唐巖有50%相像的地方，那是因為他們兩個“生命體驗比較相似”。唐巖比王力大4歲，都從小地方走出來，中學時都受過港臺文化、流行音樂、電影的影響；大學時期，都接觸西方搖滾樂，讀“南方周末這樣的媒體”；在古早的BBS時代、聊天室時代認識了不少有意思的人。王力不喜歡站在臺前，唐巖“未必也喜歡坐在前面的這種感覺”。

 

    王力和唐巖在網易就是同事，唐巖是奧運頻道的主編，王力是高級編輯。唐巖對公共表達有情懷，但不直接寫作。王力喜歡寫，牛博網風靡時，他是很受歡迎的作者之一。2012年，還出過一本隨筆集。他的筆名——王老板，來源是：大學時宿舍流行打反恐精英，組戰(zhàn)隊，相互比來比去。王力和室友們“都是菜雞，特別弱”，又想取特牛的名字，于是有了何主席、劉博士、張主任，到王力這兒，他想了個威風的，叫王老板。

 

    王老板的文字透露出他比較敏感、愛調侃和戲謔、以及喜歡暴露深沉的特質。羅永浩向我們評價他：“如果只看網上的文字，他是一個有趣的、活潑的、可愛的、特別善良的一個人。”

 

    在創(chuàng)辦老羅英語時，羅永浩曾邀請王力加入，負責運營，兩個人相互頗為了解。他覺得王力“跟很多北方的文藝青年一樣”，會用一些故作玩世不恭、嬉皮笑臉的態(tài)度掩飾骨子里的真誠和溫暖。比如，羅永浩舉了一個例子：王力讀過不少書，但也沒多到像知識分子讀得那么多，讀過的他會經常忍不住拿出來賣弄，貌似一本正經地賣弄時，又忍不住以某種方式戳穿自己其實是在賣弄。“當他表達欲望強烈的時候，他的有趣、以及他有趣的角度和方式，是異于常人的。”

 

    而之后相當長的一段時期，和王力相處久了，很多朋友會發(fā)現(xiàn)，他其實是個悶葫蘆。“在某些特定的情況下，他打開話匣子，也會很好玩。但多數(shù)時候，他都不會輕易打開話匣子。”羅永浩說，因此，有不少朋友覺得看他的文章比跟他聊天更有意思。

 

    員工們也認同王力聰明、好玩，同時話少、有距離感。“他總是板著一張臉。”一位員工評價。王力自己的觀察是：“唐巖比我嚴肅，我比較害羞。我們倆都嚴肅的時候，唐巖顯得成熟，我顯得不成熟。

 

    另一位曾就職于陌陌影業(yè)的前員工如此比較唐老板和王老板的區(qū)別：在一個飯局上，他們都覺得枯燥又無聊，這時，王老板會悶著一聲不吭，唐老板則會跳出來帶節(jié)奏、活躍氣氛。

 

    幾年前，陌陌在北戴河召開年會，請了海龜樂隊擔任表演嘉賓。行政部出于一些“可以想象的理由”，在沙灘上圍出了一小塊“高管專區(qū)”，在靠近舞臺的最前面，擺了幾個沙發(fā)，稍微圍了一下。王力到場地時，看到那片區(qū)域，“暴怒”，“有病嗎？搞這些。撤了！”最后妥協(xié)的結果是，沙發(fā)拿掉了，圍欄還在。高管們都坐在地上，“特別尷尬”。

 

    唐巖和王力這兩個人個性的相似與不同在德州撲克的牌桌上暴露無遺。他們打牌都“兇”，都有攻擊性。但唐巖是“松兇型”，王力是“緊兇型”。唐巖打牌看的是人，把握對方的心理，感覺能吃到對方，那么雖然是把爛牌，“但我賭你的牌更爛，你不敢raise（加注）我”。王力打牌看的是牌，只有在拿到有一定牌力和贏率的牌時，才會all-in（全押）。

 

    性格的差異使得在管理公司方面兩個人扮演了不同角色。羅永浩形容唐巖的管理風格：方向性的東西想得特別明白，同時特別能放權、敢放權，不會自己浪費時間在執(zhí)行的細節(jié)上。而王力：除了思想上有創(chuàng)意，也喜歡并擅長做許多具體的創(chuàng)造性工作。

 

    王力愿意接受管理成熟的公司，也許是人生第一份工作的職業(yè)訓練塑造了他。2004年從北京航空航天大學公共管理系畢業(yè)后，王力在日本企業(yè)NEC電子中國（日本電氣股份有限公司）的總務處就職，日企的職場文化要求守規(guī)矩、不影響他人。而羅永浩覺得，“他性格里有很強的、與生俱來的盡責性。”

 

    以前，王力經常和同事們一起開會（雖然他開會很快），現(xiàn)在他要求自己盡量少地出現(xiàn)在業(yè)務會上，“我不能老是越級管理”。于是，就一個人在偌大的辦公室“想想事情，聽聽音樂，琢磨琢磨”。

 

    37歲的王力的人生節(jié)奏也在一定程度上跟這家公司的節(jié)奏同頻共振。他沒有“想要打敗一切、征服全世界的野心”，穩(wěn)定感代替了不確定性和波折，也帶來平淡和無聊，唐巖可能也是如此。因此，這家曾經解決了超過1億個中國人孤獨感問題的產品的兩位創(chuàng)始人，各自尋找新的事業(yè)刺激點——一個專心搞電影，一個邊管公司邊搞“創(chuàng)新產品試驗”。

 

    兩三年前，唐巖就不怎么管陌陌的業(yè)務了，每年只來開幾次季度會，之后一天10個小時地投入到陌陌影業(yè)上去。王力則在集團成立了創(chuàng)新事業(yè)部，做了幾款新產品：Cue（半開放通訊錄的社交產品）、對眼（視頻形式認識附近的人的陌生人社交產品），沒有一個做出動靜。

 

    最近幾個月，王力主導策劃了一個新的即時通訊產品，名叫“咔咔”，通過調用手機后置攝像頭，在發(fā)送消息時，同時將眼前的動態(tài)環(huán)境分享給對方。——這也是促使他最近想和媒體聊聊的原因。

 

    日子比之前更缺乏足夠的新鮮感。陌陌每天早十點晚七點打卡，沒什么重要的事情時，王力七點前就提前從公司走了，因為從望京回國貿公寓的路上很容易堵車?；丶衣飞?，他通常會點一份外賣，到家時不久，外賣到了，天也開始黑下來，他會打開電視看一集輕松的劇，《武林外傳》什么的。窗外，國貿橋亮起燈光，路燈的線條和往來車輛的車燈鉤織出復雜而繁華的城市圖景。這一點上，他和他的朋友、學者劉瑜很像，他們都不太喜歡跟人打交道，但又喜歡住在特別繁華的地方，因為“看到外面車水馬龍的環(huán)境時，內心會有一個平衡。”

 

    聊天時，王力曾經提到自己有一次在KTV喝多了，身體燥熱，想動，蹦了一會兒迪，肢體語言非常僵硬。為了便于理解，他繼續(xù)講：“不知道你看過《中國式離婚》沒有，陳道明在里面演一個知名醫(yī)生，有一段講到作為一個平時很壓抑的中年人，他怎么去發(fā)泄的。他躲在一個夜店的角落，就在那兒這樣（說到這里他坐在椅子上用胳膊笨拙地跳舞）。一個人，就這么在那兒。”他說，“這段兒印象特別深刻，陳道明演得太好了！”

 

    這讓我想起他講的另一個細節(jié)：這幾年，他最放松的一刻是在陌陌影業(yè)的第一部作品《不止不休》客串時，在北京懷柔的片場搭起的網吧場景里，王力客串一個網管，兩三句臺詞，最后只留下兩三秒鏡頭。拍的時候，他不知道攝像機藏在哪里，只要投入地做一名網管就好了，而不是一個上市公司高管、別人的兒子、誰誰的兄弟朋友。